布恩迪亚家幼崽

【悬疑/百合/软科幻】天空之上是我的葬礼 - 3

11

        我并没有什么给人写信的经验。仔细想想,我这辈子都没写过信。这个时代,信件听上去古典而老套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,给三十一局的回信是出于礼节。我将收信人标注为王显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只是一个工程师。”我写道,“我以为那些残肢照片与我的专业设计有关。我想也许这些照片是对我的提示,能让我更好的改进我的设计——所以我收下了。但这并不意味着,我有想要涉及其他领域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简单明了。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将存有照片的手机寄给我,我也不在乎。但我能确定一点:如果其中有一张非人而怪异的、如同人类手臂一样的被截断的脖颈,那么这件事绝对已经超出了我的专业范畴。无论这三十二张照片背后藏着什么,都不是我的兴趣所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很遗憾设计没有被采用。”我继续写道,“但这是我唯一的遗憾。其余的事,无论贵方到底想让我干什么,都不用考虑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和信件一起,我把手机也寄了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之后的两周,我不再想这件事。塔塔塔塔塔依然在持续地修改与完善中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,在一个晚上从图书馆回到宿舍的路上,我见到了王显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晚上很冷。我离开图书馆时,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。从图书馆走回住宿区的路上,有一段很长的下坡路,大概每二十米有观赏式的路灯。王显就站在一个路灯旁边。

        刚开始,我并没有太注意到他。这是一个大概三十岁出头的男人,穿着风衣,但没有立领口或戴墨镜,平静而毫无遮掩。总的来说,除了时间点有点奇怪,没什么其他不对劲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,他很自然地跟了上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好,塔塔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好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们并肩走着,一直到我宿舍楼下。我准备开门进去,这时候,他终于拦住了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是王显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本来正在兜里翻门卡,闻言不由仔细看了看他。他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。这几周来,我一直在搜索“王显”的相关信息,除了一堆同名同姓的销售员、教授、投资商以外,什么都没发现。如今他站在我面前,反倒让给我觉得,他似乎和那些销售员、教授、投资商没什么两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好。”我把门卡放回了兜里。男性不允许进入女生宿舍,如果我现在打开门,事情会很尴尬。“三十一局收到我的信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收到了。说实话,我很惊讶。”王显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看上去有长谈一场的兴致。我不禁疑惑,他为什么不在刚见到我就自我介绍,那样我们在路上就可以聊一聊。不过,这件事似乎比睡觉有趣,因此我并不太介意。

        王显接着说:“一共有七个人收到了我的信件,你是唯一一个退回来的。刚才你也没有主动问我是谁。就一个年轻人的标准,你似乎没什么好奇心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句评价足以激怒任何一个研发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有着极其旺盛的好奇心。”我说,“但仅仅对我感兴趣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对那些照片不感兴趣吗?”王显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些不是普通的残肢照片。我想,以你在专业领域里展现出的观察力,你应该注意到了。”王显说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想,他指的是那张怪异的断颈照片。“世界上奇特的东西有很多。”我说,“我本来就没打算全部弄明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维伢提呢?”王显接着问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依然想说不感兴趣。然后我意识到,他记得维伢提。

        王显微笑起来:“你看,你还是好奇的。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还记得,我到底是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无法反驳。我的确想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可以告诉你。”王显说,“但你要帮我一个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就算了。”我说,“我并没有那么想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工程上的事,三十一局可以直接联系我。但他们没有。那么,这件事,必然只和那些照片有关。我不想掺和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让我换个说法:我想要你帮忙,因此你非知道不可。”王显说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好吧。”我耸了耸肩,重新拿出了门卡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独断的决定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,我没必要因此和人争执。也许还是睡觉重要一点。

        王显拦住了我。尽管说拦住,他的肢体并没有表现出恶意,更像是一个希望对话继续的请求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世界上记得维伢提的,一共有八个人。你是其中之一。”王显低声说,“你没想过我为什么给你那些图片吗?你也是整个事件的一部分。一颗螺丝钉。你觉得一颗螺丝想把自己从机器里拆出去,会有什么后果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机器会出故障。”我说,“不过,螺丝本身似乎不会有什么问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个机器可能很重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对于使用它的人来说,也许。但螺丝并不介意。”我说,“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那个‘机器’到底是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显说:“这正是我想告诉你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偶尔,这种时候,我会厌烦人际交往。有些人永远不明白,他们想怎样与我毫无关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真的不感兴趣。”我说,“找别人吧。你刚刚不是说,还给另外六个人发了信件吗?没准其中哪个人弄明白了那些图片是什么意思。我是提前白卷退场的,不用管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见到你之前,我也是这么想的。只不过好奇让我想看看这个白卷退场的人什么样。”王显说,“不过,现在看来,也许你这样的人反而会成为出其不意的利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。重复一遍:有些人永远都不明白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不想再消磨时间了,于是刷开宿舍大楼门。

        走廊里,一个人正踉踉跄跄地走出来,和我狭路相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塔塔?”喀明娅惊讶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扶着门,往后瞥了一眼。王显也看到了喀明娅。对于三更半夜有人试图往宿舍外跑,他似乎感到有些惊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同学?”王显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说不上。她不是工程院的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    喀明娅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王显。然后,她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是大三兼职的宿舍管理。”她说,忽然拉住了我的手,用力把我拽了过去。我不知道她有这么大力气。被她拉进门里,在她身后,室内的暖气一下子从我身上冲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按照规定,您现在呆在女生宿舍外不走是要上报的。”喀明娅继续对王显说,“今天正好轮到我值班,等会儿检查过一圈还要回去填报告。不管您找塔塔什么事,今晚先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。”王显看了看表,“还真挺晚了。你们对学生安全很在意啊,快夜里两点了还有管理夜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毕竟是渡北学院。”喀明娅冷淡地说,“不仅有夜巡,校警叫起来都很方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显笑了,有点索然无味地打量着喀明娅。喀明娅攥着我的手变得凉津津的。我好奇地用另一只手也抓住她的手腕,摸到她震颤的脉搏——显然,王显的注视让她感到很不自在。

        可能是因为与王显相比她太矮了。从心理学出发,当我们与更高的人讲话,不得不仰起头、露出脖颈时,主动权也就会随之丧失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,我更矮,因此无法对此指手画脚。但我不介意和高个子讲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几秒后,王显收回目光,冲我点了点头:“那我先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对此我没有什么意见要发表,只能也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喀明娅转过身,轻轻推着我的后背,把我往走廊里推去。宿舍楼门在后面哐地合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什么时候做宿舍管理了?”我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没有,我瞎编的。我只不过在码游戏,然后困了想出去吹风醒个神。”喀明娅说。这时,我意识到她依然拉着我的手,抓得很紧,能感觉到柔软的手指里坚硬的骨头。“还好我出来了。你吓死我了,塔塔!半夜三更的跟一个看着就不好惹的家伙站在宿舍外面……那是谁啊?他是不是找你麻烦?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想了想。几次收到三十一局的信都是落款王显,王显大概像是三十一局的人事部吧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面试官。”我说,“不过,我的求职已经被拒绝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喀明娅没说话。她把我送到我的房间门口,停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不想让她回过神后松开手。但她不仅没有,还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塔塔,你——我知道你很聪明。但是有时候——”喀明娅结结巴巴地说,“一般来说,面试官是不会半夜两点钟来找人的。这不符合我们通常的……社交规律。而且他怎么知道你住在这儿?小心一点,这很奇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说的我很清楚,不过三十一局本身大概就不是一个“符合社交规律”的地方,听说里面有很多怪人。但我不想和喀明娅争执,尤其是她还拉着我的手的时候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吧。”于是我说。

        喀明娅看了我一会儿,叹了口气:“塔塔,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的手放在我的脸旁,离得很近,闻上去甜甜的。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她不适合河海这样广袤疏离的名字。她是喀明娅,黄褐色的蜜一样喀明娅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你为什么要搞懂我?”我问。“我就没想过去‘搞懂’任何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,因为你是个工程师,不是人类学家。”喀明娅微笑着说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不是。她说的太对了,我喜欢她。

 

12

        之后接连三天,喀明娅在晚上陪我回宿舍,因为她不放心我“在被奇怪的人缠上后还一个人半夜三更走夜路”。对此我不以为然。虽然她比我高,但远说不上结实,还因为长期坐在电脑前而丧失了运动能力——换句话说,如果遇到“危险”(不管她指的到底是什么),她只能起到大声尖叫、引起巡逻校警注意力的作用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我自己也可以做到。不过我以前没尖叫过。

        第四天,喀明娅要到校区外有事,因此没办法和我一起。那是周末,连着之后周一周二的两个假期,很多住在附近的人都回家了。喀明娅坚持让我十一点之前回宿舍。我同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最近导师那边的项目内容进行的很顺利,除此之外,也没什么既定的计划。难得闲适感击中了我。坐在床上,我习惯性地拿起塔塔塔塔塔的触发件端详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时,房门被敲了敲。我打开门。王显站在外面,和上次见面时一模一样,只是手里多了个黑色的拎包。

        我透过他和门框间的缝隙往外看了看。走廊里似乎没有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说我是你叔叔,就有人帮我刷门卡。现在的孩子真没戒心。”王显说,“明明我们长得不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的确不像。我是帝国人,王显的名字听上去像东方的古民族,长得却有赛格人的特征。不过,赛格人是不可能在三十一局工作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把他让进屋子里。一股怪异的气味——也许是臭味,或是冷腥气,无法辨别——随着他的进入在屋子里散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室友呢?”王显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。”我说,“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王显没接话,看了看我的床上:“那个是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回头看了看:“塔塔塔塔塔,改良版。我在递交给三十一局的文件里有说明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,但很难亲口说出来。有没有稍微正式一点的名字?”

        我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。塔塔塔塔塔是个很正式的名字,还能体现出我专业之余的幽默感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将塔塔塔塔塔递给他:“这是上臂三分之二处截肢的模型。方案被拒绝后,我改进了许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王显说,“你的设计被拒绝,并不是因为不够好。那些人只是没意识到维伢提是多么的……”他拿过模型,仔细地看了看,“不错,的确更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意识到维伢提多么的怎样?”我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之前你说不打算帮我的忙,那么现在就得管住自己的好奇心。”王显说。“除非,这几天你改变了想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就是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。我思考着怎样接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但不感兴趣就是不感兴趣。不感兴趣的事,就算答应了,也没办法做好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恕我只能赞同前半句。”王显说,“你也许很聪明,但显然没承受过什么压力。追求兴趣的本质是自私,但当你站上高处,你就会发现,这个世界上有比自己重要得多的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并不认同,但和卡加蒂娜的相处让我养成了不与人浪费口舌的习惯。

        王显摇了摇头:“算了。我已经给过你考虑的时间了。今天我来这里,是来走程序的。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加入三十一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作为工程师吗?”我问。我不觉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当然不是。我们不缺有天赋的工程师。你的专业水准的确高,以后肯定会更好——但三十一局里能做到你这样的还有很多。”王显说,“比起武器设计,你有其他更不可替代的部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是我唯一在意的部分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吧。”王显说,“那么,你会忘记维伢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似乎是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,走到了屋子另一个空床边,把一直拎在手里的黑包放到了床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意思?”我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字面意思。”王显说,从包里拿出了用白色的、纸似的东西包裹的物体。他抓紧时,手指陷下去,似乎里面的东西是软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那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更重了,让人有点生理性地反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会忘记维伢提,就像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样。”他继续说,把白色的包裹物拆开,随意扔到一边。

        里面露出手臂般长而潮湿的、青紫的一截脖颈,垂软着被他攥在手里。两侧断口死白,肉芽外翻。




>>To Be Countinue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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